【茨红】甜
一
红叶回归枫叶林，是上个月的事。
她回来时十分低调——因为红枫林的妖怪头目、美貌惊人的鬼女红叶彻底失恋了，这又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她已经变得相当厉害，但安倍晴明依然拒绝她的靠近。他温柔地把她劝离了自己身边：“红叶并不需要我，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说什么鬼话？我的性命和我的心一齐交付给了你，你却认为我并不爱你？是我不够强吗？不够美吗？那我变得更强，更美就好了。当她再一次这么大叫出来的时候，安倍晴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非常熟练的将她拎回结界里，再三与她约定，不得再伤害人或妖怪。
“我发誓！”红叶飞快的保证。
......答应的非常爽快反倒令人不安。安倍晴明为此头痛不已。
红叶的妖力经由吃进的血肉填补，不许她进食的话，妖力转变为生命力不断流逝，她将很快地死亡。这并非没有解决办法，但红叶非常固执的不愿意成为晴明的式神。
“我可以为晴明大人去死，却不能让他蒙羞。”在目睹两个晴明的决斗后，鬼女不得不意识到，指使自己吃人的不是“晴明大人”而是“另一个晴明大人”。自己满腔的爱意，结果只是为爱人平添困扰，令他为难了。鬼女变回当初那个温柔骄傲的红叶之后，一度无法打起精神，如同被抽出爬杆的花蔓，每日漫无目的的游荡，惫于修行。
斥责她一句，她就非常委屈地说“我失恋了呀！”
大约是她说的太过理直气壮，安倍晴明一度十分心虚，只好任她游荡。有时她太粘人，安倍晴明招架不住，就赶她，“你找点事情去做吧。”
做什么呢？
红叶不知道。但晴明要求她四处走一走，她就四处走一走好了。
结果她又走回了枫叶林，这里荒无人烟，反倒比有心爱之人的庭院更令人心安。后来成为习惯，她早上出门，随便发半天的呆，晚上再回去结界中休息。
红叶沉默的活着，直到那一天。
二
白发的鬼族在那一天的正午赶到了枫叶林。
无形的、属于强者的气息惊走了鸟兽，周围只剩下他赤足踩在树叶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令人心烦。身着大红色衣袍的鬼女缩着肩膀翻了个身，整个人倦怠地斜靠在枝丫间，将自己和浑厚的大片红色匿在一起。
麻烦的茨木童子，因为奇怪的个人癖好，非常、非常的难打发。所以等着就好，不理他的话，自己就会走。
总结出如此规律的表面下，是红叶无数次与他打交道的经验。
红叶的追求者酒吞童子是妖族之王。茨木童子对酒吞抱有的炽热感情，红叶自然有所耳闻。红叶回归枫叶林已有数日。在这期间，他经常会不请再来。一开始是疾风一般地突然冲进来，左手一挥就将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又非常迅速的遁走，他太厉害了，虚弱的红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他不再破坏，但他坐在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出于同样的原因，红叶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尽管如此，红叶还是能够避开他的。但是那一天不行。红叶昨日陷入沉睡，错过了回寮中修养的时间。那天她没有足够的妖力支撑一个隐匿的阵法。
茨木轻而易举的抓到了她。
“哦？你从阴阳师的封印里逃出来了吗？这就没有办法了。”第一次在枫叶林中遇到红叶，茨木童子涌动瘴气，杀意和愉悦一同溢出，头发涌动在气流里，张狂恣意。“阴阳师无法控制你，吾的挚友又不肯放弃你，那么就由我，茨木童子，来代替他拔除痛苦吧。”
“。。。。。。”
麻烦又自大的妖怪。看到他就生气。
......可如果我这么强大，就能帮到晴明大人了。
红叶直觉自己躲避不开这一击，她笑了笑“是啊。一想到酒吞童子为我买醉，情不自禁就逃开了。那么可笑的场景真想看一看啊。”
茨木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闭嘴。”
窒息令她耳鸣。在尖利的杂音里，有符箓炸开的声音，伴随着一丝新鲜的空气。
“你昨日没有回去。晴明大人非常担心。还有茨木童子先生”救下她的是八百比丘尼，“红叶小姐已经恢复了神志，已经无法影响到酒吞童子先生了。”
“哦？可吾友却是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都要站在她身边的类型。”茨木扼住她脖颈的手还在用力，“只要她还活着，吾友就有迷失方向的风险。吾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八百比丘尼皱了下眉头，吟诵了一段咒文，神力与属于妖怪的瘴气碰撞在一起，茨木童子分神格挡，就在这个空隙，八百比丘尼用手杖隔开了茨木童子，救下了红叶。
“她是重要的客人，可不能受伤。”八百比丘尼召唤出了御灵，挡在了红叶身前，“如果茨木先生一定要做这样的事，那么，我只好将这个消息告知酒吞童子先生了。”
“何等的天真，人类。”茨木童子完全不为所动，“吾友是妖族之王，他的气度岂是你们这些蝼蚁能够理解的。”
“晴明先生保护同伴的决心也很强烈。”八百比丘尼微微的笑了。“晴明大人发怒也很可怕呀。我一点也不想看到。”
“晴明？是他对这个妖怪感兴趣吗？”茨木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红叶一眼，“是吗，他们两个都......既然是晴明的请求，我就饶她一命好了。”
“诶，我十分感激。不过这样没关系吗？”
“当然。酒吞童子当然是最强大的妖怪。安倍晴明却是最强的人类。”茨木童子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我欣赏强者，助他们一臂之力有何不可？”
直到茨木童子远去，红叶还被鬼族的瘴气深深地压制着。
“茨木童子先生是一个坦率的人。他的力量和心灵都与众不同。”八百比丘尼意味深长的对红叶说，“你要小心哦，这样的人非常可怕。”
“你多虑了。”红叶说，“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珊瑚脑袋而已。”
“这个珊瑚脑袋却差一点杀了你呢。”八百比丘尼建议，“不如成为我的式神吧。我帮你觉醒强大的力量，作为交换，你只要在恰当的时候，帮我一个小忙就可以了。”
“人类的女人是无法赢过我的。”红叶抬脚，木屐啊嗒碰到一起。“什么也不行。无论你打什么主意都无法实现，你知道的吧？八百比丘尼。”
“谁知道。”八百比丘尼说，“我们试一试啊。”
红叶咯咯笑了起来，许久，她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趣味，“好啊。”
三。
有了契约者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之后，红叶就住回了枫叶林。
她成为八百比丘尼式神这件事让安倍晴明松了好大一口气。欠下的债一还清，他立刻将廊下那个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爆炸的枫叶娃娃拿了下来，换成普通的晴天娃娃。原先畏惧她的小妖怪们，也敢再回到这里向晴明问好。
只是不再有人在园中跳舞，多少让人有些寂寞。
红叶浑然不觉，八百比丘尼时常召唤她去打天雷鼓，她渐渐忙了起来。契约补足了体内流失的妖力，久违的生命力让她蠢蠢欲动。
直到一个休日，那个白头发的珊瑚脑袋又来了。
“我来寻找妖族之王酒吞童子，吾友可来过这里？”就像前些天喊打喊杀的不是他一样，白头发的珊瑚脑袋趾高气昂的询问红叶。
红叶趴在树干上，不耐烦地赶他，“我这里可没有酒鬼。”
茨木不肯走“这里有吾友的气味。”
气味？红叶找了半天，从角落里搬出半坛子酒，塞到茨木的怀里，“好了，拿走吧。”
茨木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立刻就走。他抱着酒坛子，双眼在她脸上来回逡巡，若有所思“你变弱了，红叶。”
红叶冷笑道，“这可不关你的事。”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茨木说，“你返回正路，这样吾友也可以安心了。想必再与我切磋，他也会心无旁骛。”
烦死了！谁跟那个酒鬼有关系啊？
红叶赶他“你赶紧走。”
茨木却自顾自从树后又拎了一只坛子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
然后他们一起坐了下来。不知道谁先喝的第一口，等意识到的时候，两个妖怪整整干掉了三个坛子。
“晴明大人还不肯接受我。我不美吗？不够强大吗？”红叶念念不忘。
“吾友究竟何时才愿意与我一战。”烈酒入喉，茨木也有些悻悻。
“你去做鬼族之王算了。去抢他的王座，他就跟你打架了不是吗！去抢啊！”
茨木立刻非常严肃的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这一句他喊得特别大声。“我想要败在他手上，赞美他的强大，而非挑战他的权威。任何人都无法从他那里夺走他的王座，妖族之王就是酒吞童子，酒吞童子就是妖族之王，如此而已。”
红叶厌恶地看着他“可你的挚友不在我这里。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茨木反驳“他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酒。”
“谁知道呢。”红叶闷闷地说，“只是一些酒而已。”
“愚蠢。酒吞童子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像你这样的不堪一击的妖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品味吾友酒中的力量的。”
又是这样的话。
因为我弱小，所以不可以站在那位大人身边。
因为我弱小，拼尽全力所做的努力也会被轻描淡写的否定。
红叶抢过酒坛。“但是你的挚友酒吞童子，宁肯给我这种弱小妖怪送酒，也不愿意与你对饮呢。”
！！“那是因为吾友忙于鬼族的庶务，无法......”
“哈，骗谁呢？你们把一切都丢给大天狗了不是吗？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为了复兴鬼族劳心劳力。你就承认吧。”她凑过去，轻声道，“比起你他更喜欢我。我在他心里更强大。”
茨木童子冰冷的看着她。
他放弃口出豪言的时候非常有气势，那是不同于以往张扬跋扈的美丽，但是他张扬的时候却更令人心折。红叶后悔令他失色，于是打住了这个话题。
她喝了口酒。忘记了什么是酒香，融入血液的酒气却流经四肢百骸。红叶久违的感觉到身体热了起来，从脸颊到指尖，从胸口到额头，散发的是活生生的热气，是久违的活力。
她舒服的喟叹“这感觉不坏。”
那以后他们偶尔在一起喝酒。
酒坛子散在各处，她怎么找都无法找到，茨木却一找一个准。
每次茨木童子来到附近，红叶就耍些花招骗他过来，催促他把林子里的酒都找出来。等茨木后知后觉酒吞童子并不在这里，他已经坐在树桩上，晕乎乎的喝了不少酒了。
红叶逐渐沉迷于这种再度复生的生命力。炽烈而又热情，令人愉悦又令人向往，活着的真实感从骨子里慢慢的散发出来。
“我没有做错啊。”红叶醉醺醺的跟茨木说，“晴明大人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我要天下第一的男人有什么不对？你说，你说啊。”
“愚蠢。吾友天下第一。”茨木反驳。“你这样的妖怪休想影响他。”
红叶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酒坛一把推进了茨木怀里。
四。
茨木渐渐的意识到，红叶没有嗅觉。
她不能凭气味分辨出来访者，不知道酒吞曾经在不远处跟想要除掉她的阴阳师拼命；不知道酒吞为她留下的，散在各处的酒。
她也没有味觉。她喜欢最烈的酒，是因为这种酒带给她的刺激最炽烈，而不是因为味道最浓厚。他和酒吞眼中的无上美味，于她只是促使血液奔流的药剂。
为了爱情，鬼女把味觉、嗅觉和人心一同抛弃了。
没有心的妖怪，斩断自己和世界最亲密联系的妖怪，才会盲目挥霍他人的好意。茨木在这一刻稍微原谅了红叶对酒吞的不逊。除去这一点，红叶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努力变强的信念，让茨木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强者当然备受尊崇，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茨木渐渐乐意跟红叶喝酒。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茨木不屑于交友，酒吞曾经是他唯一的朋友，然而酒吞喝酒就是喝酒，不需要他说话。红叶不同。红叶喝起酒来什么都说，每次都要问他“对不对”“为什么”，每当她什么都说的时候，茨木就喜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还是没找到酒吞。”他们又一次喝酒的时候，红叶突然问。
茨木说。“吾友忙于西山事务。”
“看来他还是没答应跟你打一架。”红叶又一次老生常谈，“如果非要抢点东西他才跟你打架，那你去抢别的，他重要的东西。”
对面许久没有回应。红叶抬起头，看到木楞的珊瑚脑袋对着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等等......
“那不就是你吗？”
......说出来了。红叶索性又仰头喝了一大口，促狭地逼近他的脸，“那你要抢我走吗？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我想要杀死你，是因为你动摇了妖族之王的心。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已经不足以影响吾友。”
“你这混蛋！你是在说现在的我没有魅力吗？”
茨木想了想，没觉得哪里不对，“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红叶觉得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一股难言的冲动从心底腾地升起，直冲上脑，头发都要被烧着。她拍桌而起，揪着对方的衣领把还在发愣的鬼族拽了过来，飞快地、带着杀意吻上他的唇。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撞到一起。鬼女盯着那双黑色鎏金的眼睛，呵气里还带着酒香。她轻声道“你试一试，从你挚爱的友人身上夺取他珍视的东西。不是他左右你，而是你支配他。这样他的眼睛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很有趣哦，非常，非常的满足。”
茨木童子被这番话镇住了。娇颤的尾音消弭在微风里，他的思绪仿佛也随着放空。鬼女松开手，一把将他推开，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夕阳静悄悄移了一线，照在他脸上的光晕消失了，鎏金的眸子却依然熠熠生辉。
后来晕乎乎的红叶在万籁俱寂中打了个呵欠，放佛将他唤醒，白发鬼族这才轻轻地站了起来。甫一转身，左手哗的一声跳出火球，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再后来，他举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球，默默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睁眼，他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红叶想说“你决定夺去他珍视的东西了吗？”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茨木童子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她，有点得意，有点兴奋，还有一点温柔。她慌张地低下头，掩饰般的，就如同她平时常常做的那样，她露出一个笑容。茨木童子也如同平日那般，露出势在必得的骄傲神色。
鬼女血液里的酒气攒聚在一起，在心脏中央，强有力的砰地一声。
五。
红叶偶尔会想起那个吻。她总觉得是甜的。但是甜是什么味道呢？她忘记了，就有些不确定。
要不......再确定一下？红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扔下手里的娃娃，转了个身。
“你怎么了？”
！！
忘记了，茨木还在一边。
“什、什么都没有！”
“？”茨木并没有追问。他的迟钝和他的实力一样惊人，红叶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隐隐有点失望。
那一次之后，尽管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但红叶总觉得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他原来从不在这里过夜，那之后却常常愿意留下和她一起等待天明。偶尔她想要离开枫叶林，红叶看他一眼，他也会自觉地走到她身边。等回过神来，红叶不仅带他回过晴明的神社，甚至带着压制妖力的面具，和他一起参加了妖怪的祭典。
然而他们仍然没有谈起那一个吻。
这很危险。
红叶越想越气，踢了他小腿一脚。
茨木看起来想要发怒，但是不知为何又忍住了。他问“想喝酒了吗？”
想喝酒了吗？
红叶简直就要气笑了。酒吞长，酒吞短，最后夹一句。“想喝酒了吗？”
喝的还是酒吞的酒。
红叶双手揪住他的衣襟，“老实说，你喜欢我吗？”
茨木张口结舌，他看起来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红叶突然索然无味，她放开手，摇摇晃晃往枫叶林深处走去。“算了。。。。。。我是没有魅力的妖怪嘛。”
“喂。”茨木突然出声叫住她。红叶回过头去，白发妖怪忍了忍，问她“想喝酒吗？”
红叶怒火中烧，将坛子扫到他脚下。
“没有酒了。”
茨木找到酒吞童子，是在远离京都的深山里，高高的悬崖顶上。
酒吞童子倚着巨大的酒葫芦，静静地欣赏山间月色。他看见了茨木，立刻又转了眼风。
茨木见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身就走，心想他可能心情不坏。
于是他走了过去，带着一丝惆怅“今天是满月啊。”
“。。。。。。”搞什么？
违和感扑面而来，酒吞不自觉绷直了背。他坐起来，“又是你。今天我不想打架。”
“哦？吾今日也不想打架。真是遗憾。”
不太对。酒吞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他领着两个坛子，觉得自己总算明白过来“你是来要酒的？”
与其说茨木童子爱喝酒，倒不如说他喜欢与友人对酌。酒吞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相识数年来他第一次多嘴，“你怎么会想起跟本大爷要酒？”
“吾友的酒是无上的美味，我喜欢喝是理所当然的吧。”
......真是毫不留情的在拍马屁，连借口都提前想好了。
酒吞更加不自在。茨木童子是强大的、非常直率的妖怪。他这样，看起来简直像是在用脑思考一样。
这怎么可能？
酒吞狐疑的看过去。
茨木告了饶，他的确是在羞愧“红叶。。。喜欢。。。酒。。。。。”
他只说了几个词，酒吞却听懂了。
这是什么？这种“抢了你的女人实在不好意思但为了我们三个好麻烦你牺牲一下”的既视感。
先礼后兵吗！！
而且还是茨木童子？！
酒吞久久没有说话。
他曾数次流连于红叶林，对茨木和她的事情并非没有察觉。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想。奇迹般的，他不愤怒，只是有点伤心。
茨木先开口了。“吾友”他说，“我——”
“你闭嘴。”酒吞说着，把葫芦拿在手里，“跟我打一架，混蛋。”
茨木往前踏了一步，酒吞立刻腾出一根手指指挥他，“你，把坛子放远一点。”
茨木于是把坛子放在一株松树下，他想了想，又加了一个防御的法术。
两个妖怪非常小心、又非常拼命地打了一架。
直到月色偏西，约定时刻到来，因为黑晴明一败涂地而失去目标的大天狗憔悴地迎着着月色拾级而上。
迎接他的是两个瘫在地上的尸体。茨木抱着白乎乎的瓶子坐在一边，酒吞的脸埋在葫芦里，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先发觉他到来的茨木立刻受到大天狗有气无力的警告，“今天我要喝酒，你敢切磋就滚下去。”
“哦？放心，吾并不是不知情趣的妖怪，说起来，吾与挚友也经常对月喝酒。”
脚下一滑，酒吞稍稍别过脸，正对上大天狗惊恐的眼神。
啧，那个表情简直没眼看。
酒吞艰难的吸了口气。红叶这家伙，择偶眼光可能真的有些问题。酒吞童子想着，一脚踹了过去，“满脑子男盗女娼，给老子滚！”
茨木带着两大坛酒，迅速的滚了。
六。
茨木在第二天早晨不见了。
红叶醒来，树下没有那颗珊瑚脑袋，她没有在意，但直到正午，他也没有回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鬼女懒散的晃动小腿，觉得昨天那一句话可能说错了。余光看见白色的一团在一边瑟瑟发抖，她愣住，四处巡视一番，在树桩上发现了白色的瓷坛。
他留了酒在这里啊。红叶揭开盖子，酒液中没有流转的金色，是普通的人类的酒。她去掀昨夜的盖盅，空空如也。
她随即合上盖子，走到一边，把白色的一团提着耳朵拎了起来。
兔子早就吓得哭了出来，浑身酒气，边哭边打嗝，红叶忍不住勾起嘴角。
枫叶林很久都没有客人光顾了。一开始是因为被她刻意忽略的、腐骨的臭味，后来是因为酒吞童子经常留下瘴气。自从茨木童子经常来喝酒之后，受酒香的吸引，小东西倒是越来越多。
“你哭什么？”红叶笑盈盈的去戳兔子的肚子。
“要。。。。。要被吃掉了。”
“谁说要吃你啦？”
“你不吃我吗？他们说你会吃妖怪。”
“不吃哦。”
“唉？”
“吃腻了。”
“呜哇哇哇——！”
红叶松开手，看着它一边哭一边逃走，放肆地笑了起来。
“欺负小孩子可不太好啊，红叶小姐。”八百比丘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小偷可不在此列。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无情的语气。”八百比丘尼说“这可跟我的目的完全相反。”
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酒坛旁边。“这是晴明大人的礼物。”
里面是一套瓷质的古朴的酒具，上了非常温暖的釉色。红叶惊喜的“咦”了一声。
“晴明大人知道我喜欢喝酒了吗？”
“恩，昨天才知道。”
面对红叶疑惑的眼神，她非常恶趣味的开始回忆。
“昨夜突然就闯进来了，一脚踢开晴明大人的房门，第一句话就是‘拿酒来’真让人困扰呢茨木童子先生。”
“。。。。。。”
“因为不是酒吞先生常喝的那种的酒当场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堂堂阴阳师竟喝这种俗不可耐的酒’什么的，最后不得不去拜见博雅先生，才勉强拿回了中意的酒。”
“这个家伙。。。。。。给晴明大人添麻烦了，一定要抓住他好好给晴明大人道歉！”
“这个倒没有，晴明先生非常开心。”
“诶？”
“因为说是给红叶的酒啊。茨木童子先生说红叶要喝，所以必须要更烈一些的酒。晴明先生听到以后非常开心。‘红叶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真是太好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干劲十足呢。”
“。。。。。。是吗？”红叶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不仅因为让爱慕的阴阳师看到自己不端庄的一面，还因为茨木大半夜的发疯，让他为难了。
“不过红叶小姐真的非常不可思议。”面对茫然的红叶，八百比丘尼露出标志性的神秘的微笑，“我说过了呀，茨木先生是一个心灵和力量都与众不同的人。即便如此你还是毫不犹豫的下手了。”
“！！”
“我和晴明大人都很高兴。不过有点可怜挚友酒吞童子先生。”
“关他什么事啊！”
鬼女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并未对八百比丘尼透露出的对她与茨木的关系的猜测做出反驳。
“你看，爱慕自己的人与自己爱慕的人共结连理。古语的话，是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对吧？”
共结连理这个词实在是太露骨了。红叶觉得自己的耳朵尖儿都在微微发烫。她晕乎乎的想，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但她立刻又清醒了起来。八百比丘尼明确的提醒了她，“茨木童子的挚友酒吞童子”。
那个珊瑚脑袋的确对酒吞童子心生仰慕，如果他对酒吞的感情与自己是同一种。。。。。
等一下，如果是我或者酒吞童子的话。。。。。。
“很忐忑吧。”八百比丘尼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如何？我来替你卜一卦，爱慕的女性和爱慕的男性，有奇怪趣味的茨木童子先生究竟会选择哪一方呢？”
“你可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红叶抬了抬下巴，“实在不好意思，那个珊瑚脑袋虽然笨了一点，却还没有傻到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红叶小姐也是自信满满。”八百比丘尼自说自话地排了一排符篆，抽出一张，非常遗憾地给红叶看，“大凶哦。”
红叶心脏扑通一声。
“你赶紧走”她赶走了八百比丘尼，不知道说给谁听“如果那个珊瑚脑袋决定跟我划清界限的话。我就砍了他。总之，敢甩我的男人死了一点都不可惜。”
茨木童子提着两坛酒返回枫叶林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红叶。她躺在他们经常放酒的树桩上，把玩着一套从没见过的酒具。
茨木出神看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才发觉红叶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了。
她在生气。茨木没由来地这么觉得。
“喂。”他叫了一声。
“这里没有人叫喂。”鬼女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她果然在生气。但是。。。。。。为什么啊。
“红叶。”茨木抛出一记直球。“你在生气吗？”
“是啊。”红叶敲了敲树桩，示意茨木走近她身边。“你去哪里啦？”
“去拿酒给你。”
“为什么给我这种魅力低下的妖怪拿酒。你又不喜欢我。”红叶轻描淡写的追问。“和酒吞童子对饮不是更好吗？”
.......我们已经喝过了，而且还打了架。
茨木直觉这句不能说，他换了一句。“你品味美酒的样子十分动人。”
又想起红叶似乎不在乎这个，他非常坦诚的又换了一句。“你在我心里是非常强大的妖怪。真的。”
两坛流金的醇香美酒，提着的人盔甲上有烧灼色和金属的划痕。倒是什么也不必问了。
鬼女走到他面前，谁也没有动。四目相对，鬼女轻轻吻上了那两片唇，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真的。。。。。。甜的。”
fin
写着写着就放飞自我了。总之，感谢红线酒吞童子先生，写到一半良心都要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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